这天,应养老院陈院长的邀请,一墙之隔的小学里,来了二三十位六年级的孩子。如今的孩子营养好,12岁就出落得与衣着精致的妈妈一样高了,他们穿上红色的志愿者马甲,戴上小红帽,有的妈妈还带着单反相机。孩子们依照陈院长的叮嘱,纷纷蹲下身去,帮老人家穿上他们的鞋。那一瞬间,孩子们才意识到,老人的脚杆变得那么干瘦,脚底变得那么凉。因为力气衰弱,他们困于一室一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替老人家保暖,孩子们纷纷找出了屋里的小毛毯,帮老人家们盖在膝头,他们帮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戴上帽子,围上小丝巾,用小梳子仔细地打理好鬓发,又认真查看,老人家所需要的东西是否都已挂在轮椅的两边推手上。没错,这是陈院长筹备了个把月的“赏秋游园会”,细心的陈院长还打印了清单让大家检查,说轮椅左边的推手应挂上小布袋,里面装上保温杯、应急药和餐巾纸,右边的推手上挂上水果、点心、围嘴和一片未开封的尿不湿。
果然,一进入公园的赏菊片区,菊花特有的药香扑面而至,时常睡意蒙胧的老人们,被重重皱纹包围的眼睛顿时变得清亮了,一些老品种的名菊,更是让他们如遇故知:“帅旗”的花瓣正面是紫红色,背面金黄色,色彩浓烈,形态潇洒,像古代名帅的出征旗帜一样醒目;“绿牡丹”的花色碧绿如玉,花瓣上有晶莹剔透的丝光,如牡丹一样雍容华贵;“十丈垂帘”的花瓣尤其细长,如珠帘被风轻轻吹拂;“凤凰振羽”的花朵舞成环形,像一只凤凰在扑簌簌地展翅;“墨菊”在不同光线下,颜色会有微妙的变化,有时花色深紫偏黑,散发丝绒般的光泽,有时花色紫中泛红,如同薄薄的美玉……
色彩斑斓的菊花也打开了老人们的话匣子,孩子们这才知道,这些行走不便的老人家中,也不乏栽培菊花的专家,如从林业大学退休的王教授,从前做过菊花的杂交培育,他告诉孩子们,选择优秀父本与母本菊花杂交,有时会产生特异的品种,如一朵双色,花瓣长短相间,或花瓣有跳色的奇异品种。做杂交十分考验耐心,杂交前先要为花朵套袋,等花朵开足,专选晴朗天气的上午,等候母株雌蕊的柱头开裂并分泌黏液,就可用尖头小镊子来授粉了。先夹上一小粒海绵,蘸上父本雄蕊的花粉,轻轻地涂抹在母本雌蕊的柱头上。为促使菊花多结籽和提早成熟,要在授粉后第15天,将花蕊周围的花瓣齐根剪掉,并摘去母株的老叶,增施磷钾肥。然后,耐心等待吧,通常要从菊香满园,等到红叶染霜,再等到初雪纷飞,新年的钟声敲响,此时,花托才有干枯的迹象,才可将种子采收下来,挂在通风干燥的育种仓库中,等种子完成后熟,再脱粒、精选并装入纸袋贮存,来年播种,才可能得到奇异的新品菊花。
普通的菊花是扦插繁育的,举目瞭望,公园里的菊展通常需要上万盆乃至数万盆菊花来布展。怎样保证如此之多的菊花同时开放呢?王教授卖个关子,等孩子们争论得面红耳赤后,公布答案,得意讲起当年批量培育菊花的趣事——“那就是要做统一的扦插哦,我们通常都使用5升的矿泉水塑料桶当育苗容器,先用电烙铁在塑料桶的侧壁上,均匀烫出无数排小洞,再在春季菊花发芽徒长时,帮其做一次重剪,这次重剪不仅可以帮菊花的冠幅长得更饱满,孕蕾更多,还可以将剪下来的新枝,剪成十几厘米长,去掉一半叶片,整整齐齐地插在大水桶烫出的小孔中,此时大水桶里都已经装满了纯净的细河沙,喷湿了水。你瞧吧,把它们都挂在有散射光的地方,每天轻柔喷水,过了一个月,生根发芽的菊花小苗就能把这水桶装点成一个巨型的、向四面八方支棱的‘狼牙棒’,嘿嘿,孩子们,这可比在苗圃中种植,节省太多的空间和人力了。”
所有的人都听得入了神。妈妈们忘了拍照,孩子们忘了玩手机游戏。一只喜鹊落在柿子树上,它的羽毛是浓郁闪亮的黑色,头颈部闪现紫蓝色的金属光泽,肩部的羽毛有两小块白色,就像反系着米白色的小围巾。它侧着头、偏着眼,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王教授的轮椅侧上方的柿子枝条上,仿佛也是一位入座弟子,正在专心聆听。直到王教授讲完了,它才呼啦一声飞走。四周很静,像最专心的课堂一样,那只鸟飞走的响动,像在一潭空静之水上轰响,让每个人惊醒了:原来,万紫千红的菊展,还有这么多如烟往事,原来,今日出门赏菊已有点力不从心的老人们,各自有其藏龙卧虎的过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