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闻山西文旅国庆期间爆火。欣慰之余，又有些窃喜。

自吹自擂地说，我对于出行目的地的选择简直和投资理财的逻辑如出一辙：买在无人问津时，卖在烈火烹油处。远有《泰囧》热映前的清迈行，近有《黑神话：悟空》面市前的山西行。

游戏《黑神话：悟空》的亮点之一是充分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元素，高度还原中式古建筑及彩塑。据不完全统计，游戏内36个国内取景地中，山西省独占27个。因此，随着该游戏的大规模流行，被誉为“古建筑爱好者天堂”的山西出圈了。

在大同，重温《漫长的余生》

我对大同的好奇源于北大教授罗新所著的那本《漫长的余生》。书名有一个副标题——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

魏晋南北朝时期，常州曾是齐梁故里。虽说兰陵萧氏，追根溯源也是衣冠南渡而来，但建康城楼台深深，毕竟飞出了王谢堂前燕，毕竟也曾有四百八十寺伫立风雨中。

而1600多年前的江南以北再往北的北魏都城呢？

《漫长的余生》从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北魏宫女王钟儿的墓志铭展开，借由出身南朝中层官僚家庭王钟儿的第一视角，管窥蠡测刘宋义嘉之乱、魏宋悬瓠之战、常珍奇叛乱、北魏宫廷子贵母死旧制、杀母夺子阴谋、皇室父子兄弟残杀等。王钟儿以宫女和比丘尼（女尼）的身份，成为抚育两代北魏皇帝的关键人物……随着王钟儿视角展开的，还有献文帝、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等四代北魏皇帝近八十年的南北朝历史。

故事，有结尾，而历史，没有告别。

天兴元年（公元398年），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迁都平城（今大同），正式称帝，在大同西郊17公里处的武州山南麓兴建云冈石窟。

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将都城从平城迁到洛阳，又在距离洛阳市城南6公里的伊阙峡谷间兴建龙门石窟。

怀揣着对于北魏的探索之心，我从江南岸毗陵驿出发，途径太原，飞机加火车，抵达雁门关外的大同。大同，这座昔日的北魏都城、新中国的煤炭之都，正越来越有文旅大市的风貌。其中，大同市博物馆于2020年入选“第四批国家一级博物馆名单”，与北京故宫同一档。馆内处处有“天下大同”的字样。

《魏书·大月氏传》记载:“世祖时，其国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矿山中，于京师铸之。”1600多年前，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大破柔然，击败夏国，攻克北燕，降服北凉……再度统一了北方，打通了西域。当时，精通玻璃制造的大月氏人，沿着汉武帝时代的丝绸之路，长途跋涉，来到北魏平城。迄今，大同市博物馆仍葆有多个时期的胡人雕塑，那座胡人牵骆驼的雕像，伫立在一楼，每每令参观者“弹眼落睛”。镇馆之宝（之一）“琉璃碗”上那抹蓝色，被大家昵称为“北魏蓝”“大同蓝”，在历史的天空闪耀了千年。

抵达大同的那晚，正逢几日大雪。伴随着猎猎长风，脚踩着皑皑积雪，我嘎吱嘎吱地朝着正阳门走去。

古城内，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那是2024年的农历春节。

在朔州，感佩梁林精神

地上文物看山西。

民国时期，物资匮乏、交通闭塞、战火纷飞，有着优渥出生、受过精英教育的梁思成、林徽因伉俪，没有选择定居海外远离炮火，也没有选择在大城市当专家偏安一隅，而是踏上了寻找国宝、保护国宝的艰难困苦之路。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用科学的方法对中国古建进行系统研究。我读过梁林的著作，感佩他们的精神，愿意尽可能地多走一走他们曾走过的路。

1929年—1945年，梁林夫妇走过中国15个省200多个县，考察测绘了2700多处古建筑，留下的测绘图稿多达1898张。其中，1933年—1937年，梁林夫妇四赴山西，先后发现了五台山佛光寺、大同华严寺、大同云冈石窟、应县佛宫寺释伽塔（木塔）、太原晋祠圣母殿等古建瑰宝。其中，佛光寺的发现打破了当时日本学者关于“中国境内已无唐代木构建筑，中国人要想研究唐代木构建筑，只能到日本去”的自大论断。

“朔”在古代是对北方边陲地区的简称。山西朔州，在古代为“燕云十六州”之一，与大同一样位于雁门关之外的塞北。梁思成在朔州测绘的应县木塔，始建于辽清宁二年（1056年），是世界现存木结构建设史上的经典实例，被誉为“木结构史诗”。梁思成在给林徽因的信中这样赞叹道：“不见此塔，不知木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

应县木塔继承了唐宋瑰丽辉煌的美学基础，又蕴含了辽代契丹民族雄浑厚朴的风格。据记载，在近千年的岁月中，木塔历经40余次地震、200余次枪击炮轰，却始终岿然不倒。按照建筑界大咖的说法，一大因素便是应县木塔里连接各个木构件之间的榫卯结构。这种榫卯结构体现了中国人的智慧，全世界独一份。因此，应县木塔与我曾去过的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并称为“世界三大奇塔”。

从应县木塔出发，步行15分钟即可抵达另一个辽金古建兼全国文保建筑——净土寺，里面的藻井乃三晋之冠。山西古建之丰富程度，就如在埃及卢克索看木乃伊，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看米开朗琪罗的雕塑。

坐拥四座辽金木构的善化寺，居然免费

如果说，大同古城内的辽金皇家寺院华严寺是一座现存年代较早、保存较完整的国宝级古建。那么，同在古城内的辽金寺院善化寺则是国内现存建筑规模最完备的国宝级古建。善化寺的重中之重是“大雄宝殿”，其大殿柱子采用辽金盛行的“减柱法”，为佛像的布置创造了宽敞的空间。梁思成在《大同古建筑调查报告》中这样称赞善化寺：“其大殿、普贤阁、三圣殿、山门四处均为辽金二代遗构，不意一寺之内，获若许多珍贵文物，非始所料。”

令人惊讶的是，坐拥四座辽金木构的善化寺，居然免费。

大同气象、大国气魄，可见一斑。

为感念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大同作出的贡献——“今天大同的古城保护和修复工程得益于这些（梁所作测绘报告等）翔实的文字和图录;其次是大同的城市发展理念正是受‘梁陈方案’的启迪”，2010年，梁思成纪念馆在大同古城和阳北门外的南侧开工建设，并于2011年对外开放。我参观时，馆内陈展主题为“大师·大同”。

在山西旅行时，从大同、朔州、浑源县城，再到平遥古城、灵石王家院子、太原……一路上，很多当地人问我知不知道耿彦波。有山西省内的游客，和我讲起耿市长，泪盈于睫。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耿彦波的名字。

回常后，我查了一下资料。1983年—1985年，耿彦波就读于山西大学中文系，后步入仕途。2015年,导演周浩拍摄了一部耿彦波担任大同市市长时期的纪录片——《大同》（The Chinese Mayor），又名《中国市长》）。该片记录了耿彦波所主导的大同拆迁工作，曾获“第52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的荣誉。

纪录片中，耿市长想扭转大同靠煤炭资源发展的路径依赖，想要实现梁思成、陈占祥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对北京提出的“梁陈方案”，即“完整保护旧城，把新城放到一边去发展”。但是，大同老百姓的思路还没有转弯，也没多少人能想到大同这座西北边陲地级市有一天也会一跃而成网红城市。所以，耿市长的拆迁工作并不顺利。

今时今日，山西火了，大同火了。

距离梁林夫妇的山西行已经过去了近一个世纪。距离耿市长的拆迁重建古城工作也过去了10多年。

历史没有忘记。

人民也没有忘记。

大同华严寺内，还留着耿彦波原创的两副对联：“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于斯当放便放”“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世间万象皆浮云，乐住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