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6版:毗陵驿 人情世故 ...
2024年12月21日

与一匹马深情对视

安宁

进入赛马场的大门,路两边的草都长疯了,每一片叶子都在灼灼的日光下,散发着渴望。

离教练预约骑马的时间还有些早,我们便踩着被野草侵占的道路慢慢向前。不远处的赛马场上,几个教练正带着学员,在场地上进行简单的起坐训练。教练起起落落的口令声,马鞭打在场地上发出的轻微的响声,一匹马喷出的倦怠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在暑气尚未消退的午后,穿过空旷寂寥的马场,传到我们耳中。更远一些的地方,几百匹赛马正低头享用丰盛的美食。

在赛马场,不只是草没有名字,花朵被人忽视,就连曾经天南海北陪伴骑手征战的赛马,也无人关注它们的来与去。人们路过这里,觉得几百匹马并无太多的差异。它们只是毛发色泽、高矮胖瘦略有不同,至于它们的秉性,父辈的基因,一生中历经的日日夜夜,身体上留下的某道伤痕,人们并不关心。于是一匹马,混迹在几百匹马中间,就像一株草,隐没于广袤无边的草原。

在马术课开始前的一小段时光,我和阿尔姗娜喜欢在马群中穿梭行走。马或许是世界上最胆小的动物,所以我们尽可能地从它们眼前经过,而不是在其身后绕行。从马身后绕行,可能带来的危险是,一匹马会因你踩到一粒突然爆破的种子,或者风吹动裤脚的声响,受到惊吓,抬起后腿准确击中假想敌人的身体,而后向前狂奔。一匹马发疯般地奔跑,带来的效应是,一群马也将跟着毫无来由地飞奔。于是马群失控,一场气势恢弘的万马奔腾,在人们面前上演。

我们小心翼翼地让每一匹马,都看清我们的样子:一个是历经命运千锤万击、却依然努力活着的女人,一个是眼神清澈、尚不知人间凶险的七岁女孩。我们不穿色彩张扬的衣服,我们收敛起在人间所有的锋芒,只为与一匹马深情地对视片刻,或与整个的马群,交融在一起。

阿尔姗娜喜欢坐在草地上,和一匹悠闲卧地的马,说一下午的话。马的眼睛是深邃又清亮的湖水,容纳着日月星辰。阿尔姗娜有无穷的倾诉欲望,她找不到人倾听,便和一匹马说。她和任何一匹马,不管它有好看的栗色鬃毛,还是浑身布满让人不适的斑点,都能喋喋不休地说很多话,仿佛她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向某个人倾诉衷肠。她找不到可以耐心听她废话的人,就连她妈妈,也总是很不耐烦地将她打断,让她尽快离开房间,不要打扰大人的工作。直到某个午后,她坐在一匹马的面前,与它对视的瞬间,发现一匹沉默的马,懂得她生命中所有的悲欢。那一刻,她只想与一匹马,度过此后漫长的一生。

但一匹马,并不关心是否有人将它记住,它的一生不过短暂的二三十年。即便是曾经凭借它获得无限荣光的骑手,也不过是它此生的过客。

风吹过来,一匹马只想低下高贵的头颅,吃一会鲜嫩多汁的青草,或者卧倒在清凉的草丛中,闭眼睡上片刻。此刻的寂静,只属于它自己。一匹马并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这转瞬即逝的美好,仿佛此刻是它生命中的永恒,它只静待午后的风,掠过浓密的毛发,而后消失在远处的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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