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版:文笔塔 文艺
2024年08月24日

长在扁豆藤上的乡愁

张小青

分田到户后,手里刚有几个活泛钱,父母就开始动手造房子,这是农村人的门脸。

三间祖屋的前面,造了三间平顶屋,楼上平台的四周砌了半人高的花围墙,花围墙用瓦片拼成了鱼鳞形、四叶草形、米粒形、花瓣形间隔着。这满是匠心的花墙,成了村上的一道风景。

平顶屋经过伏天太阳的暴晒,屋子里是很热的,到了晚上,楼上的平台,却是纳凉的好地方,宽敞、干净。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从竹林树梢上来,也透过鱼鳞花窗而来,风是灵动的、调皮的。

东墙根下是菜园,父亲种的扁豆蔓蔓延延爬上了墙,渐渐铺上了平台。东边是大哥的房间,这些扁豆藤,也能遮挡一下炽烈的阳光,降一下房间的温度。盛夏,扁豆藤开满了紫色的小花,一嘟噜一嘟噜,像一串串紫色的风铃,随风摇摆。秋天,我能轻而易举在平台上摘扁豆。

夏天的傍晚,一大阵蜻蜓会在我头顶像无人机一样飞舞盘旋,蝉声会将我们村庄淹没。当太阳下山、晚霞满天的时分,父亲会从井里汲水,一桶桶拎上楼,冲刷平台上的一块空地,等水分蒸发干,那块空地也就凉快下来。然后,小桌子小板凳,晚饭的吃食会一趟一趟搬上平台,全家人会在平台上,享受一顿慢悠悠、自在轻松的晚饭时光。

晚归的大哥又在井台上洗凉水澡,母亲冲他嘟囔:“别洗冷水澡,贪凉容易生病,年轻时不觉得,会落病根。”

大哥不怎么理会母亲的唠叨,错过一家人洗热水澡的时间,图省事的他还是洗他的冷水澡。

等大哥吃罢,月亮也升高了。母亲下去收拾,二哥把竹篾席抱了上来。这是最惬意的时光了,两张大的篾席铺开,我跟在后面跳跳蹦蹦拿着竹枕、毛巾被、父亲的茶缸……父亲坐在黑暗中抽烟,不言不语,烟头一明一暗闪烁,像只硕大的萤火虫,他双手抱膝的时候,风帮他抽了一半,末了,灰飞烟灭,不用替他的烟灰犯愁。我躺在凉席上数星星。那条银河是多么的清晰啊!天是深邃的靛蓝,苍穹是那么深远,这天上每天发生着多少故事呢?密密麻麻的星星让我每天数也数不过来,你盯着它看,眼不错睛盯着星星看,对咯,它会对你眨眼睛。

夜深了,劳作的、顽皮的人都慢慢进入梦乡,母亲坐在我和二哥中间,用大蒲扇轻轻拍着,轻轻摇着,偶尔,还向隔着远一点的大哥扇几下风。母亲好像不知疲倦,像我们全家人的电风扇,又像全家人的电饭煲。

多年后的第一次远离故乡,去了爱人的部队探亲,没满一个月,我就开始坐立不安。营房外,分明也是老百姓家的房屋平顶,却没有花围墙,滑溜溜的房顶上看着有些危险。两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蹲在房顶上玩耍,我坐在营房里静静地看着,我就一直那么看着,她们玩了许久,我看了许久……

这不是我那俩侄女吗?这不分明就是我那俩侄女在平台上玩耍吗?这一刻,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流下来。我待不住了,连忙买了回家的火车票,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心早已飞回我家的平台——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我的血亲至爱,我的老屋,还有陪伴我成长的每一个难忘的夏夜。

原来,父亲早就把我对家的思念,跟扁豆藤一起,种植在东墙根边,缠缠绕绕、牵丝攀藤,蔓延了一地……

荷舞 (油画) 与山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