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版:文笔塔 记忆
2024年09月08日

江南旧闻 / 朱学东

盘网

前桥村的根法,活着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有一天盘网捕捞会被视为违法。

根法是我父亲捉鱼的师傅,后来不站脚盆捉鱼了,创了口盘网,架设在永安河上老前桥南侧和前桥电灌站之间,也即今天前桥公路桥的位置。

盘网,是旧时捉鱼的一种网,在故乡的捕捞工具里,属于偏大型的网。

我的故乡虽然河道密布,但都属于内河,河多却并不大。我家附近,最大的两条河,就是南在武进前黄镇、北在港桥(今瑞声工业园区)附近交汇的永安河和永胜河。永胜河在港桥汇入永安河,直通湖塘常州,在前黄汇入永安河,通往太湖。这两条河,过去附近的居民大多数不知其官名,都称呼为“大河”,我也是很晚才知道这两条河的名字。

盘网,就是架设在永安河和永胜河上捕鱼的一种网。与其他捕捞的网,诸如扳网、牵网(另一种内河捕捞的大型渔网)、丝网、赶网等打完鱼即收走不同,盘网是固定在河道上的。当时永安河和永胜河上,都架设有盘网,一般都是网不废不撤。

永安河和永胜河,因为河面相对较为宽大,是当年故乡周边乡村对外交通最重要的通道,尤其是运输。宜兴渎上的西瓜萝卜,就是通过永安河、永胜河卖到我们周边乡村;我们去前黄缴公粮,当年也是摇船去前黄粮站;我大姑远嫁庙桥北马杭的前新华,也是和嫁妆还有送亲的人一起坐船到通往鸣凰的河道的码头上岸再步行的。我曾经在《江南旧闻录》中写过,当年永安河蓝天白云下,船帆络绎不绝,过桥忙着落帆时,还得被桥上的顽童欺辱,比如顽童在桥上往过往的船撒尿,或扔泥块。我也干过此等恶作剧。

盘网一般是正方形,固定在河面上。因为河面阔大,盘网自然也就要大,网的面积不仅要能够覆盖河道宽度,还得稍微富余,能够沉底。沉底一来是为捕捞,二来也是因为过往船只多,网沉底则既不会被过往船只划破,也不会阻碍交通。所以,盘网很沉,与牵网类似,单靠个人人力,根本不可能起网。所以,岸边会装上绞盘架,类似北方水井边打水的辘轳,不过摇动辘轳的扶手不是装在一边,而是几根钉入辘轳的木棍,人就是靠交叉转动辘轳身上的木棍,绞盘起网来。盘网靠近辘轳的两角,网绳会比河对岸两角更长,起网下网靠辘轳边的网绳带动。虽然费力,但利用绞轮的原理,一个人也能起网下网。不过,我们小孩一般盘不动,而且大人轻易不让小孩碰辘轳上的木棍扶手,主要是害怕盘不动,脱手时辘轳快速转动,上面的扶手不小心打着人。这很危险。

辘轳边上,还搭了个小茅草屋,一来是挡风避雨,二来也是为守夜。所以,创口盘网,成本不菲,一般人家也就能弄得起扳网、丝网、赶网,牵网都是多人合力置办,能够置办起盘网的,应该是乡村颇有实力者。

盘网捉鱼的原理,类似扳网。扳网沉底捉鱼,类似守株待兔,这是守网待鱼,起网时,若鱼正好游过,那就只能怪鱼命不好。盘网捉鱼也是守网待鱼,但有不同,扳网通常是起一网换一个地方;而盘网则固定在一个位置,直到渔网破败不能再行修复。当然,盘网通常装在流水河里,虽然扳网也可以在流水河里捕捞,但盘网是固定位置捕捞,一网起来,动静太大,第二网就不太会有鱼了,所以,流水的意义就在于有不少鱼或顺水而下,或逆水而动,盘网捕捞的,很多是在流水里运动的鱼。

盘网下网和起网之间,通常会等很长时间,不像扳网,多是速扳速决。当年听说盘网捕鱼最多是在晚间和凌晨。晚间过往的船只少,鱼少受惊吓。

我小时候很喜欢跑去看盘网起网,看每次起网能抓到多少过往的倒霉蛋,甚至还亲自操着长杆鱼兜,去起网后的网中央捞落网的鱼。不过,大鱼少,都是中小体型的鱼。盘网也并非网网都有鱼,也常有空网,毕竟,这种守网待鱼之法,全靠天意。况且,从前黄一路到港桥,永安河上应该不止一口盘网。

过去永安河、永胜河都是交通要冲,虽然白天盘网大多时间沉底,但起网总要等远方无船影时,而且起网后,还是要快速下网沉底,为的就是不阻碍交通,同时保护渔网。

有时候农闲,会有周边村民到茅草棚和根法聊天,大家也会起哄让他起网看看,有没有鱼,只要无船过去,根法也总会满足大家的要求,无非就是费点劲力,多转动一次辘轳而已。

盘网捕捞的年代,是天高云淡水清的年代,是我们夏天可以在桥上“掼冬瓜”的时代,是可以自由捕捉野生鱼的时代。那个时代的永安河,两岸除了村庄农田,岸边都是高埂地、杂树、竹园等,不像今天改造成了景观河。而且不管是冬天站脚盆下丝网,还是秋天用扳网,一年四季用盘网,都没人管,可以随意捕捞,因为河道里的鱼,都是天生的,也捉不尽,这是上天眷顾这块土地上的人民。

直到有一天,永安河里漂泛起了各种死鱼,河水也渐渐有了奇怪的味道了。接着河水变黑了,河水的味道越来越难闻,河里的死鱼越来越多,从小鱼到大鱼,死鱼连猫都不吃了,根法的盘网自然也就废了。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常州和湖塘一路的化工厂、纺织厂、印染厂的污水入河造成的污染。差不多与此同时,周围的乡村公路也开始多了起来,永安河里的帆影永远消失了。

直到若干年前,本地政府投入巨资改造河道,河水虽然变清了,但河岸两侧的生态,那些杂树竹园植被,永远消失了,改成了城市那种景观河,种上了人工草坪。永安河重新清了,却不再是我认识的永安河了。

当然,禁止捕捞等标语也立上了,虽然钓鱼和用丝网捕鱼的人还是有,只是,盘网不可能再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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