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四十五分，许云峰背着双肩包冲下楼梯，快步走过大厅。院门外面，四位援友已经在那里候车了。

太阳还没升过树顶，身后的援疆楼只有楼顶的一只角沐浴在了朝旭中。尼勒克的太阳比家乡晚升起两个半小时，整个县城还在沉睡中。

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常州武进，老婆应该坐到了办公室里开始工作，女儿已经结束了上午的第一节课。昨天晚上的视频通话中，女儿因为被妈妈批评了而找他评理，结果他却站在了妈妈一边，女儿就赌气关了视频，再也不肯接他电话。今天晚上，希望她已经消了气了。

班车来了。十多位教育部支教团的老师已经在前一站上了车，许云峰向熟识的几个点着头，找位置坐下来。车厢里很安静。几分钟的车程，盛载满家乡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是为大家的安全便捷而特意开通的援疆教师班车。

班车到校比平时晚了两分钟，许云峰不得不一路小跑着去办公室。九点钟，许云峰准时出现在高三（16）班的教室里，今天按课表是早测训练。发下试卷后，教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说话声，汉语和维吾尔语夹杂，许云峰大声提醒过两次后，学生们安静下来开始做题。许云峰巡视着大家的答题情况。早测的题量较少，三个单选，一个多选，一个填空，一个大题，偏基础，但还是有不少学生举笔踌躇、面露难色。尼、武两地学生的基础差别是客观存在的，平时的教学内容和习题已经降了不少难度，但高考全国卷也是客观现实，许云峰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讲解上。

三十分钟后，许云峰开始收卷，并进行现场批改。一直到第一节课的英语老师推门进来，许云峰才快速地收好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

在走廊的窗玻璃上，许云峰看到学生新写的难题，他从口袋里掏出白板笔，详细列出了解题过程，并在关键步骤处写了几个字的提醒。下了课，学生们会来看。

回到办公室，放下试卷，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许云峰扭头去看墙上的小黑板，上面有他每天为办公室老师留的每日一练，已经有人解答过了，但过程明显太过繁复了，看笔迹像买尔木古丽老师的。许云峰把正在办公室的几位老师叫到一起，给大家指出解这道题的关键之点在于“相离两圆的圆心之间距离大于半径之和”，老师们情不自禁地赞叹：“噢，原来这么简单！”许云峰随后又把相关主题给老师们理了一遍，二十分钟就过去了。之后，离他的下一堂课还有二十多分钟，数学组备课组长孙老师又跟他来讨论正在编写的教辅书内容。这是他带领尼勒克武进高级中学的数学骨干老师们编的第三本教材了。前面的两本经过教学检验，十分适合尼勒克地区学生的水平，缓解了缺少成体系的习题册的问题。

第一节下课铃响，孙老师说：“你是不是有课？”然后就略带歉意地匆匆结束了讨论。许云峰发现自己很渴，一口气喝光了茶杯里的水，就匆匆收拾一下教材，重新装满一杯水，快步向教室走去。

十点三十五分，许云峰在高三（12）班开始他的两节数学课。临近高考，两轮复习已结束，现在进行的是保温练习和考前指导。学生们有提不完的问题，有些是点对点的讲解，有些典型问题，许云峰会叫同学们停下手头的复习，集中讲解。几乎每堂课都需要从头讲到尾，十分费嗓子。他逮住空隙就会端起茶杯喝一小口，润润嗓子，不能猛喝，喝多了上厕所就频繁，误事。

一节课上完，他杯子里早已经没水了。课间，他刚想去补杯水，叶斯力拿了问题来问，他只好又放下茶杯，给叶斯力讲解。讲解完，上课铃已经响了，许云峰扫了一眼桌面，发现茶杯不见了。正疑惑间，阿依布兰端着他的杯子从教室外进来，轻轻放在他面前，并冲他微微一笑。许云峰的心里涌起暖流。这个哈萨克牧民的孩子，从小对数学有着深厚的兴趣，却一直都不是很得法，因此数学成绩总是不理想。到高三许云峰接班后，他似乎一下找到了感觉，成绩也可以用一飞冲天来形容。许云峰知道这孩子心里对他的感情，此时此刻，许云峰心里充盈着无与伦比的温暖和满足。

第四节课，许云峰没课，他回到办公室批学生昨天做的试卷，一边批一边在一张空白的试卷上做一点标注，记录下学生的一些典型问题。

第五节课，许云峰回到（16）班，给同学就早测做讲解。一直到两点十分，第五节下课铃响。学生们涌出教室奔向食堂，许云峰也快步走向校门去搭班车回驻地吃饭。

大部分援友都回来了，两张圆桌差不多坐满了。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陈部长从外面走进来对厨师说，贾书记和王县长还在多尔布津民俗村现场办公，回来得比较晚，要给他们留饭。季院长坐在旁边，问许云峰，倒计时几天了？许云峰说，还有十七天。

多年的重点高中教师生涯让他养成了做事飞快的习惯，十分钟不到，许云峰已经吃完饭、刷完碗回到宿舍。还有二三十分钟，许云峰必须眯一会，否则下午有点顶不过来。因为嫌脱穿衣物太麻烦，许云峰通常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打盹。入睡很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许云峰竟然做了个梦，梦见女儿冲他气呼呼地嘟着嘴。

两点四十五分，许云峰用水抹了把脸，冲下楼去。两点五十分，登上班车向尼勒克武进高级中学驶去。

下午第六、七、八节没课，备课组老师大部分都在办公室，许云峰正好和大家讨论一下周日考试试卷，替换了两个题目，又对几个难度较大的题目给大家理了一下讲解思路。

下午六点二十五，手机闹铃响了，许云峰停下手里的工作，去（16）班上课。第九节课上完，又被问问题的学生们拖了好几分钟，等他走进（12）班教室时，第十节课铃声已经响起。

八点十分，第十节课结束。学生们蜂拥向食堂，许云峰也准备收拾好回办公室。走出教室，布丽杜兴站在门口迎上来，话还没说，脸先红了。这是个内向的孩子，基础不太好，但还是比较用功。许云峰说：“布丽杜兴，你有事吗？”布丽杜兴低着头，犹犹豫豫片刻，说：“老师，我感觉越来越没信心了……”许云峰说：“怎么会呢？我感觉你进步挺大的呀。”布丽杜兴说：“会的时候觉得许多题都会，不会的时候感觉什么题都不会了……”孩子的头低了下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许多孩子会在高考前出现心理问题，一旦发现就必须马上进行疏导。许云峰说：“你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还是自信心的问题……要不，你先去吃饭，我在教室等你一会，我们聊聊？”布丽杜兴说同学会给他留饭。许云峰说：“那好，我们把你近期的几份试卷拿出来分析一下。”师生两人回到教室，许云峰通过分析试卷得分情况，告诉布丽杜兴，他的目标是首先把那些简单题和普通题的分拿稳拿牢，这样七八十分就在手里，他的目标就达成了，那些难题原本也不是他的菜，抱着能挣一分是一分的心态就可以，做不出来也不要紧张，别人也未必做得出来……布丽杜兴的情绪好转了许多，连声道谢着离开。

许云峰回到办公室拿上背包，走向校门，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分，班车当然早没了，又得走回驻地了。几分钟的车程，步行却最起码要半小时。平常许云峰喜欢这样的步行，但今天一整天上了六节课，加起来连续站了四个多小时，感觉有点累。

太阳还在西边的树梢，白杨树新长成的叶子苍翠欲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尼勒克正进入一年中气候最宜人、风景最迷人的季节。

许云峰边走边掏出手机来，跟家里通视频。女儿仍然不肯接他的电话。许云峰难掩失落，老婆在那头安慰：“过两天就好了，你两天不打电话，她就会念叨你。”许云峰叹息：“总是陪伴的时间太少了，等我回来了好好补偿。”老婆说：“你算了吧，没去新疆之前，你又有多少时间陪她呢。”

回到驻地，已是九点半。师傅给他专门留的饭菜早已经凉了，师傅赶紧去给他在微波炉里加热。

回到宿舍已将近十点钟。匆匆洗完澡，许云峰泡好茶，坐在书桌前喝完第一开，打开电脑，下一周的课件、试卷以及编了大半的教辅还在电脑里等着他。

最起码十二点钟之前，他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