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走,大自然以“热情”的方式向江南人示威,于是,温润的江南似乎已经没有自己的季节符号,丢失了四季分明的春夏秋冬。以往七月份才开始穿上身的短袖,现在从四月一直要穿到十月的寒露,“热情”方才恋恋不舍地褪去。
2024年白露过后,朋友们难以忍受不停歇的高温热浪,结伴去西北避暑。我们沿着大青甘线转了一圈。那里白天摄氏二十四度,夜晚摄氏二度,这样的温度对于被高温蒸烤的江南人来说,真是舒服的天堂日子。虽然大青甘线天然的荒漠景色、优良的气候条件、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以及厚重的历史文化,给我留下了意想不到的、难以抹去的印象。但是,兰州,也只有兰州,时时温习,至今仍旧能够让我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我在兰州街头徘徊,一遍又一遍。
行走大青甘线,出发地便是兰州,一圈走下来终点还是兰州;所以,我可以在非常有限的空余时间里,明晰地体会到兰州的光环。同行的薛先生四十多年前因工作原因曾来过兰州,那时的兰州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一片灰蒙蒙,漫天风沙,行人裹着围巾;目力所见的山峦没有树木绿草。马路不宽,弯弯曲曲,垃圾灰尘随处可见。这次再到兰州,仿佛见到一个透亮崭新的城市:环境干净、道路宽敞,天际灿烂碧蓝,老百姓安居乐业,与沿海发达城市相比,除了方言,没多大区别。
西北交通要道、商埠重镇、有着“黄河明珠”美誉的兰州,是我一直渴望到达的城市,这么多年的行走,中国唯一一个我没有去过的省会城市,只有兰州。
对于吃面毫无抵抗力的我来讲,兰州牛肉面是诱惑我奔赴这个城市最好的借口。整个兰州城市最亮的餐饮招牌,或者说能够拿得出手的食物,还就是“兰州牛肉面”。有人问我:江南也有兰州牛肉面,兰州和江南的有何区别?没有去兰州之前,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江南各地尤其是常州地区各式牛肉面,我光顾过的不在少数。可是在兰州品尝过牛肉面后,才知差之千里。兰州牛肉面的牛肉酥而不烂,白萝卜清甜无渣,面柔韧有劲,汤清味浓,热气腾腾,实实在在,鲜香无比。“吸溜”一口面,喝上一口汤,那叫一个“爽”。如果喜欢吃辣,有免费秘制的油泼辣子,特别香。
在兰州吃面,首先不理解的是,兰州牛肉面为什么不叫兰州牛肉拉面?而江南许多面馆的招牌往往会特地打出“兰州拉面”以区别其它面店。询问后才知道,不仅仅是兰州,整个大西北遵循古法以手工拉面居多,将面团反复捣、揉、抻、拉、摔、抻、掼,一气呵成,没有我们江南的机器擀面。既然全是纯手工技术拉面,那就没有必要再特别强调“拉面”。当然,兰州的拉面按照宽度,分为大宽、韭叶子、二柱子、一细(毛细)、二细、三细。街头面馆最多的还是一细,稍微有点规模的面馆会有二细、三细。去面馆会问:“要个撒捏?”答:“来个毛细”。
第二个不理解,为什么兰州牛肉面的价格相当便宜?十到二十块钱一大海碗。海碗有多大?可以给一个小孩当帽子挡风雨。如果你要加肉,另外算钱,十块钱一份;还可以加卤蛋、加小菜。当地朋友解释道:兰州牛肉面创始人的目的,就是能够让普通人、寻常百姓都吃得起,所以价格一直不高。
第三个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兰州牛肉面的汤尤其多?一般人真喝不了那么多。虽然江南苏州昆山的奥灶面也以汤宽为特色,那是酱油红汤;而兰州牛肉面相当鲜美的一大海碗汤,是用牛大骨熬制了一天一夜的真材实料啊,清白的面汤上还飘着一层鲜嫩绿色的蒜花葱花。原来,初创兰州牛肉面的前辈们的心意是,面吃完了,多余的汤可以带回去加热后泡面饼,下一餐仍旧能填饱肚子。于是,一碗兰州牛肉面成了一个人一天的伙食。
朋友悄悄地告诉我:“这可是用母亲河(黄河)的水熬出来的汤啊!”
去兰州为了吃牛肉面,我做了一点功课,网上搜查得知兰州有28家百年老字号牛肉面馆,最有名的是“马子禄”。那天下午逛完中山桥,我和两位结伴同行的赵先生便兴冲冲地寻找最有名的中华百年老字号“马子禄”面馆。马子禄面馆历经三代,如今已经冲出国门,新加坡、日本东京都有它的身影。很可惜,天渐渐暗下来,路灯敞亮,兜兜转转找到马子禄面馆,里面却是一片漆黑。路边行人说,这家百年老店下午就关门了。我们只得在附近一家没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加盟店——“金城老碗”牛肉面馆,品尝了兰州牛肉面。回头坐滴滴打车和师傅聊天,他开口就打趣,说:“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怎么理解?”师傅说:“当地人不会晚上出来吃面,只有外地人才晚上吃面。当地人一般是起早,5点钟赶到面馆,吃头汤牛肉面;所以兰州老字号面馆下午3点后就打烊了。”
我们听了相视一笑。
当然,在兰州徘徊,我不仅对牛肉面产生了浓厚兴趣,同样对始建于1907年由德国人设计建造的黄河铁桥有着好感。
黄河唯一穿过的省会城市中心只有兰州。兰州铁桥是漫长黄河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铁桥,曾享有过“天下黄河第一桥”的美称。1928年,为了纪念孙中山先生,“兰州黄河铁桥”改名为“中山桥”,此名一直沿用至今。据说之前没有桥的日子,兰州人在春、夏、秋季只能靠着羊皮筏子、浮桥、小船来回摆渡过黄河,冬天河面结冰,可以在冰上行走。铁桥伴随着黄河两岸兰州百姓们的童年、少年、青年,以至老年的一生岁月。如今,历经百年而依旧壮观的铁桥,如同彩虹一般飞架于滚滚的黄河之上,远处,白塔山上巍峨的白塔屹立在秋日午后浓烈的阳光下,联结着历史深处的温暖记忆。百年岁月中,黄河兰州段一百多公里的地域,先后纵穿黄河建起了40多座大大小小的桥,有些桥,无论规模还是技术含量都超过了铁桥,但是中山桥留给我们的故事与感受可能更浑厚、更悠长。因为西部地区的贫困落后的面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已经得到根本改变,它,或许就是最好的见证者。
徘徊在兰州,突然感觉到,我的足迹被兰州人绊住了。
兰州人依旧保持着淳朴、憨厚的初心。出租车到了客人的指定地点,司机听说了具体位置后,为方便客人,特意多绕了几个弯直接送至目的地,但绝不多收绕路的钱。所有的食品货真价实,绝不会缺斤少两,有些水果不是当地产,店主一定会告诉你来自哪里,而且还会说明,可能时间有点长,口感不一定好了。
徘徊在兰州,我必须要寻找“八路军兰州办事处”遗址,因为西路军失败后,它曾先后收留过四千多名西路军失散人员;我必须要参观甘肃省博物馆,因为那里有国宝级珍品《马踏飞燕》;我必须要走近回民清真大寺……
可能是由于西北地缘辽阔,我发现兰州人的方位感、距离感与江南人有很大的区别。在方位感方面,我们一般习惯面对物体说左边右边,而兰州人是背对着物体指左右。在距离感方面,在兰州问路,如果他告诉你,不远,就在前面,那至少要走上1千米;如果告诉你拐弯就到了,那起码是3千米;如果说,往前就到了,那至少是20分钟路程。
回到江南,正如轻轻地越过一个季节,仿佛还没被秋风吹醒,感觉有一个人在温暖地叮咛,我内心亲切的思念,依旧在兰州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