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不愿意看到我那早起的父亲。

大约二十多年前，我转往街道上就读。因为学校离家有些距离，所以父亲便不再放心让我自己徒步去。

他每天很早就起来做饭，然后开着摩托送我上学。当我准备就绪坐到桌前，天才微微亮。父亲给我做的早饭只有泡饭。泡饭应当是那会儿农家人的早饭标配，大致有两种做法——如果想要“米汤分离”，那就等水烧开后把剩饭倒进去稍作搅拌；反之，则一开始便把饭倒进锅里，烧开后调成文火继续煮。

父亲似乎对做泡饭极其执着，这让我逐渐感到厌烦。有一天，父亲为了给我补充营养，他将豆奶粉倒进泡饭里搅拌，然后给我盛满一大碗。我一尝，又甜又腻。但看着父亲一脸的期待，我只好强撑着把这碗我认为极其难吃的豆奶泡饭灌进了肚子。直到今天，我想到那碗泡饭都有种想吐的感觉。

三年级时，父亲觉得我可以自己料理早饭了，特别是到农忙季时，父亲便不太顾得上我，我终于可以做些自己爱吃的东西了。在不忙的日子里，父亲还是会一大早起来做好早饭，然后用期待而冷峻的眼神盯着我，直到我皱着眉头灌下一整碗。

记得小升初考试那天，天空被一层层浓密的乌云笼罩，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父亲依旧很早就做好了早餐，非要让我吃到撑才让我出门。正当我准备去推自行车时，父亲却一把将我拽住，愣了几秒钟说：“要下大雨呢，今天我送你去学校吧。”

雨像疯了一样，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父亲坐得笔直，像一面墙。即便穿着雨衣，我还是被打湿。我想，父亲也一样。趁着大风呼啸，我低声对父亲说：“老爸，你觉得考试重要还是我重要？”父亲没有回答。雨水落到眼里，一阵刺痛。

等来到校门口，父亲只是跟我说了句“加油，好好考”就回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问题，也不知道我们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后来，我以298分的成绩考上初中，父亲也就不再早起给我做早饭了。

十多年前，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当晚兴奋得几乎整宿没睡。父亲说，开学报到的时候要和我一起去，帮我拿行李，顺便看看大学是怎样的。我没有说话。报到那天，我早早起来，却看见父亲已经做好早餐，端坐在桌前等我了。这次的早餐是满满一锅饺子。父亲喜欢盛一大碗汤，再把饺子盛进碗里；我喜欢把饺子盛进盘子里，然后另外拿个小碗蘸着调料吃。这次父亲准备了两套方案，我想，我终于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吃饭了。但是，以我的胃口根本吃不完那满满一大盘。最后，我强忍着全都灌下肚，父亲心满意足地将碗筷收拾起来，旋即提着行李箱激动地朝我喊道：“走吧！坐高铁，去大学！”因为这顿饺子，我晕了一路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