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冬至,我们来说说豆腐。
冬至前好几天,我们村西头的豆腐坊总是会忙得没日没夜。本村的邻村的,家家户户都要拿了黄豆去那里加工豆腐。人口多的大家庭,要做好几蒸,人口少的,也会与别家凑一起合做一蒸。先做好的,往亲戚家送几块,豆腐上贴着红纸头,没过几天,那个亲戚家也做了豆腐,就再送回来几块,也贴着红纸头。在乡间农家,这豆腐要从冬至一直吃到过年,所以区别于日常的豆腐,老人们都习惯说这是“年豆腐”。
冬至到底是吃饺子、吃馄饨,还是吃面条、吃汤团,南北方争论久矣,就是常州同城,也是各执一词。可在常州民间,冬至的前一天,即冬至隔夜,常州百姓人家整齐划一地都要吃碗胡葱笃豆腐。
豆腐是豆腐坊加工的盐卤豆腐,胡葱则是去地头冻土里现挖来。胡葱比小香葱大,又没山东大葱粗,与青蒜差不多的个子。胡葱切段,豆腐切块,胡葱先略煸炒,豆腐接着下锅一起笃,看着豆腐在锅里笃得更加白胖起来就好了。用最大的搪瓷盆盛上桌,看着一清二白,吃着热气腾腾。老人们边吃边念:“胡葱笃豆腐,有吃吃一夜,无吃冻一夜,吃了热烘烘,不吃冻一冬。”
常州老话说:“若要富,冬至隔夜吃胡葱笃豆腐。”这是因常州话里“富”与“腐”谐音,以此赋予美好期望。曾在一书里看到,豆腐在四川被叫作“灰妹儿”,好奇怪的名字。原来在四川方言里“腐”与“虎”同音,却因古时人们怕虎,讳称虎为“灰妹儿”,并延伸也用到了“腐”字,豆腐就被称为“灰妹儿”了。我总想着哪天要找一家正宗川菜馆,然后对店家说:“老板,我要一份‘麻婆灰妹儿’!”
冬至以后,豆腐就是农家餐桌上的常客了,可以和任何荤的素的食材搭配。以前没有冰箱,豆腐怎么保存吃到过年呢?当年我奶奶办法很多。在北屋阴凉处放一口大缸,将大块的豆腐平铺,一层层码好,倒入凉开水,要漫过豆腐,过几日就要换一次水,保持豆腐新鲜。再选个滴水滴冻的冷天,将豆腐切小方块,排放在晒帘上,搁在外面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收获硬邦邦的冻豆腐了。冻豆腐久放不坏,用冻豆腐烧菜,特别吸汁入味。奶奶还会找个腌菜瓮头,做上一瓮的红豆腐,也就是腐乳,到开年春天拿出来,就是佐粥的好小菜。许多天过去,大缸里的豆腐所剩不多,有点酸味了,就全拿出来,切成大大的厚片,下油锅里煎到双面焦黄,晾在竹篓子里吊挂好,这样油煎豆腐又还能再吃上一些日子。
常州人祭祖,一年至少三次,清明、七月半和大年三十。每次祭祖,菜品可能应时应季略有不同,但豆腐一定是必备的。特别是大年三十这天,我父亲将豆腐端上贡桌,会念叨一句:“过年啦,阿爹回来吃年豆腐啊!”
与豆腐要上贡桌一样,常州民间办白事,豆腐也是必定上桌的。我们村里有老人去了,要办丧事,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之时,总有人适时提醒:“快去豆腐坊把豆腐预订下来。”三天的丧仪,桌上几个冷盘、几道热炒,丰俭自由,但豆腐这一道菜必定是不能少的。如若是高寿的喜丧,厨师还会多笃上一大锅豆腐备着,村里人要连碗带豆腐往家端,被端走的碗越多,孝子们越是欢喜。
因为办丧事要吃豆腐,“吃豆腐”这句话在常州人口中就有了特定的寓意。比如某人表达自己劫后余生,可能会说:“这次好凶险,差一点就要请大家来吃豆腐了。”如果咒骂某人,也可以说:“你要紧要请吃豆腐啊。”也正因为豆腐与祭祀、丧事关系紧密,常州人是坚决不会让豆腐上婚宴、生日宴、乔迁宴等喜庆席面的。
常州的豆腐如此有说头,常州的豆制品也很有讲究。豆斋饼、素火腿、软百页,每一样都是常州特色、常州独有,要细说它们的故事,得另行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