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朝洁 文/图
女儿史冰颖会在家做饭了,这个家,是她在维也纳的出租屋。不久前,她开始了在维也纳大学气象和地球物理研究所的访学生活。
我能很详细描述她那带卫浴厨具家具的小小一人间,以及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的小山,近空飞翔的鸽子。
我也很能想象最初她笨笨地在洗菜池旁边切菜,经过一个半月之后稍许熟练。她会买土豆,维也纳的土豆比较小,不仅是土豆,超市里卖的蔬菜都不大,大概是为了保持比较嫩的口感而不让蔬菜长得很大。小土豆一切四,这是我教她的,我怕她切破手,也怕她做饭用时过长,叫她不必去切丝切片。她喜欢吃蘑菇,超市里永远有蘑菇卖。极其漂亮的可以生吃的彩椒她会买,也是切成块。她切菜的样子总体上仍然笨拙,但是很认真。这些都是我的想象,我和她一起生活的十来天里,是不要她做家务的。
我回国后的第一天,她烧了茄子,问我酱油为什么不上色。我说因为不是仙鹤酱油。
开头几天,她对一顿吃多少的分量把握不足,烧了一锅牛肉炖土豆胡萝卜,吃了三顿。第一顿吃的是腥气,因为忘记放去腥的黑胡椒和香料了。第二顿补上调料,据说味道尚可。第三顿她已经不想吃了,但是舍不得欧元,一点不剩地吃完。她一直说好贵好贵什么都贵,一直在做欧元换算成人民币的算术题。直到圣诞节和同伴上街浅浅地逛一圈,大概受到同伴感召,终于不太在意“欧元很贵”这件事了。
感恩节的前一天,她买了火鸡腿,那么大一个家伙。我说,好家伙,要一口大锅煮烂,才能把肉拆下来。
她说,我生切,慢慢切。
我描述我们的对话都只能用她说我说,微信聊天,没有表情、肢体语言、环境。
我说,可别把手切破,去医院花的可是欧元。不是我舍不得钱,我是在利用她的舍不得,用钱提醒她,她会对自己格外小心一些。
她把剔肉的成果拍给我看,一满盘。手还是划破一点,用碘伏消过毒。她拿不准这个肉炒洋葱还是彩椒,我建议用洋葱,洋葱下饭。还建议一部分煮汤,放蘑菇和番茄或者番茄酱。她问为什么煮的汤总是不浓,我说如果要浓汤,需要更油的肉,或者土豆煮熟之后捣烂,再回汤锅边煮边搅拌,也可以加牛奶或者奶油。
我说到这儿,她就跟我讲了一件在学校的小故事。
一次,导师马丁叫她去休息室吃东西,大家都来吃。平常大家在休息室吃自备的午餐,午餐都非常简单,所以她觉得可能中国人在吃上面花的时间真太多了。休息室有茶、咖啡,马克杯、盘子、叉子、勺子、筷子俱全,这次多了一盘漂亮的蛋糕。女儿热爱蛋糕,当然就吃了一块。
好吃吗?我问。
她说,一言难尽啊一言难尽,那么漂亮的蛋糕,味道一言难尽。
我说,所以,汤里边加牛奶或者奶油,就?
她说,就一言难尽了。
因为大家都自备午餐,所以,女儿继续着做饭的日常,不做就没得吃,或者吃一些一言难尽,还很贵。她说她常常处在吃不饱的状态,但是大家都吃得很少,午餐一个面包加一点点酱,晚餐一点点酱加一个面包,比起我们的四菜一汤真是太少了,所以身材都老好的。女儿去过中餐馆,买炒面,拍了照片给我看,我觉得不像炒面而像炒蚯蚓,模样色泽都可怕极了。于是她换了一家店买炒饭,不拍照片给我了,她说怕我评价。然而即便没有了我的评价,后来她也不再去买中餐。她说中餐需要买吗?自己做的不就是中餐吗?
休息室里蛋糕不常有,大家去是为了稍事休息,喝杯热茶或者咖啡。喝完了,杯子放进洗碗机即可。一次女儿喝完咖啡发现洗碗机放满杯子,便问珊迪怎么办,珊迪说,自己洗。女儿正在洗刷刷的时候,浩克问她为什么要洗杯子,难道不是放在水池里吗?女儿疑惑了。恰好看见导师马丁,马丁正在和一位看上去就是教授的教授走过来,她就上前询问导师关于杯子的问题。导师原以为学生问的是学术问题,所以迟疑了好几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生活问题,遂热情地回答,放在水池里,秘书会收拾。但是认真的珊迪仍然坚持应该自己洗……
她会做肉圆了。
她做的炒牛肉看起来很有食欲。
土豆买得太多,有一周她一直在吃土豆。
做饭原来是好玩的游戏,所以冰箱里囤了四种肉,来不及吃。什么?贵?才5元钱,欧元也是元嘛。
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女儿从洗衣房回来,视频半个小时,她说,圣诞节时候集市上的热酒装在靴子形状的杯子里,新年时候集市上的热酒装在小猪形状的杯子里,猪在欧洲同样象征富足和幸运。哎呀洗衣服时忘记把口袋里的纸掏出来,她哇呀呀,说,一言难尽啊。
虽然生活当中有些一言难尽,我还是很为女儿骄傲。我总是为女儿骄傲,不为其他,就因为她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