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2版:文笔塔 记忆
2024年03月24日

喂喂喂 ,我们还活着!

王朝庭

1953年10月,王朝庭与朝鲜小朋友合影。

作者王朝庭是一位90高龄的原志愿军老兵。

不知不觉中,抗美援朝战争已是70多年前的事了。闲时一闭眼,70年前的往事犹如影视剧的慢镜头,历历在目……

那时敌我力量悬殊,一方是16国的所谓“联合国军”,一方只有步枪加小炮,可以说是一场不对称的“初级”现代化战争。现代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打的是钢铁和后勤保障供应。在朝鲜战场上,志愿军要把弹药、装备、食品等及时供应到前线部队,是很不容易的事。昼隐夜行的火车运到靠前的车站后,马上就要靠汽车连夜运到兵站。兵站离前线还有一二十公里,从前线到交火战斗的前沿阵地还有三四公里,只能靠肩挑、人扛、骡马驮。

1952年8月,抗美援朝战争从运动、追击战转入相持、阻击战阶段。我在后勤处机关给首长当通讯员。后勤处机关和前线兵站在一座无名山背后,和对面一座大山形成一条十多里长的大峡谷,正好成了敌机超低空飞行的通道。我们军需股和财务股6人合住在一个防空洞里,面粉等食品就储存在一条条掘开式掩蔽部和钻山坑道里,军械股和武器弹药库就在旁边一条小山沟里。新开出的一条野战公路明晃晃地通到我们后勤处的兵站为止,目标很大,理应有高炮等防空部队保卫,但有限的高炮部队只能在后方保护桥梁、隧道等更重要的目标,我们后勤、兵站连高射机枪都没有,只有一个警卫连。

为避开敌人空中和地面侦察,白天都很平静,但一到傍晚就开始忙碌了:从后方运送的汽车、马车,人背肩扛往前沿阵地转运的部队、驮马,一片手电晃动,人唤马嘶。

我们兵站的位置虽在敌人炮火射程范围内,但由于我们住在山背后的一处坑洼“死角”地带,敌炮往往只能打到我们对面的山坡上。对面山坡上的树木都被敌炮炸光了,泥土翻了好几层,可我们兵站却始终安然无恙。

一天下午2点钟左右,4架敌机突然对准我们兵站,顺着山谷超低空俯冲下来,扫射、投弹并发。警卫连立即组织步枪对空射击,但无济于事。大地在颤动,犹如连续地震,整个兵站被一片浓烈的硝烟笼罩,人们只好钻进防空洞躲避。我们军需、财务股官兵挤在一个靠山边的防空洞里,大家还在议论:“从来没遭空袭过嘛,怎么今天突然轰炸这么凶!”“可能有特务?”“‘老病号’(敌空中侦察、矫正飞机,因声音如老年病人而得名)天天在空中转,兵站目标这么大,还用得着特务侦察吗?”

正议论着,“轰隆隆……咣咣咣……”就像一连串强烈地震,整个兵站爆炸了,各种坑库里的物资全完了。不一会儿,又是几枚炸弹紧靠我们防空洞爆炸,一股强烈的气浪和硝烟从圆木撑的门口和炮弹箱撑的窗户冲了进来,议论声戛然而止。我们彼此都看不见了,大家顿时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轰炸已过去,我脑子里却似梦非梦:“我死了,我已经死了!”简直是在说“鬼”话!既然已经死了,怎么还知道自己“死了”呢?确实,这种奇怪的幻觉只有在真正险恶的梦境里才会出现。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梦境”终于渐渐醒了,身体还没动,先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浓烈的硝烟,忽见一丝亮光。接着我动了一下身体,立即被硝烟呛得猛咳两声,这才觉得好似还活着。我奋力动了一下坐起来——我真的还活着。我转头一看,见主任、股长和会计还是一片“死人”,便急忙大声喊道:“喂喂喂!我们还活着!快起来,我们还活着……”

终于一个个醒来了,大家余惊未消地叹道:“啊!我们真的还活着?”接着大家一起向那丝亮光的窗户处扑去。原来防空洞的门框已被炸塌封死,窗框同样炸塌,幸好上天给我们留了一条小缝,那丝亮光就是从窗缝射进来的。我们用手奋力把那一丝亮缝扒开,一个个从窗户洞里爬了出来。

整个兵站像一片火海,坑库都被炸塌而燃烧着。幸好弹药库在近旁溪沟里,如果弹药库一炸,或炸弹落在防空洞顶上,或门窗全被炸塌封死,我们就真的要被集体“活埋”了!

这时,前沿阵地正在激战并不时催送弹药。后勤党委临时分成两个班子:一个是以主任为首的抢救组,迅速恢复兵站功能;一个是以协理员为首的速运组,把二线休整的部队组成运输队,给前沿阵地速送弹药、食品。由于长期没吃油盐蔬菜,不少人患上了夜盲症,一到晚上眼睛就看不见。为避开敌机侦察,运送时间又都定在晚上,为了增强运输力量,即使有夜盲症的人也要参加。我们把接长的干粮袋拴在一个视力好的人的腰上,后边拖一段尾巴,牵着一个夜盲眼。若是夜盲眼一摔跤,那就要牵倒两个人。朝鲜东部多山区,都是上坡下坎的羊肠险道,不少人因走夜路摔断了手脚。

很快,我们迅速恢复了兵站的工作,保证前沿阵地的食品、弹药供应,前线部队接连多次打退敌人的猛烈进攻,并消灭大量的敌人。我军一次猛烈反击,不仅粉碎了敌人的秋季攻势,反而向前推进了三四公里。

那一年的那一天 一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