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2版:文笔塔 记忆
2024年03月24日

一树桃花

程明珠

桃树下一直有一个人影,戴着老花镜,做着针线活。从我记事起,她就是满头银发坐在树下的样子,她是我爷爷的母亲,我的老太。

那时还住在乡下,住的是红砖毛坯房,老太随小爷爷住。爷爷有五个兄弟,家门口种着一棵桃树,据说是老太在某个春节从集市上淘来的。

记忆中,老太总是会坐在树下,一年四季都在望着村口的方向。那时小爷爷他们外出务工,只逢节日才会回来。老太每天坐在树下,拿着儿孙穿破的衣服缝缝补补,偶尔庙会上淘一些布料,做几双过冬的老棉鞋。时不时抬头张望几下,未看到想见的人,就叹一声气,低头继续缝补衣物。一年又一年,老太就在这里,背靠着桃树,时时刻刻等待,等孙儿放学,等游子归乡。

我还记得,每年三月,桃花开得茂盛,一团团、一簇簇地挤在树梢,像一朵粉色的火烧云。老太没上过学,却有一双巧手,她把这些桃花洗净酿成桃花酿埋在树下,等中秋小爷爷他们回来时才会开坛。坛盖被揭开,桃香混着酒香充斥鼻腔,沁人心脾。爷爷每次喝桃花酿都会眯起眼睛,咂巴着嘴,仿佛喝的是传说中的玉液琼浆。我看着嘴馋,就同年龄相仿的小叔趁人不在,偷偷打开酒坛装上一杯共饮。酒香扑鼻,酣甜的美酒尚未沾唇,我的心就醉了。老太发现我们不见了前来寻找,发现两小儿早已喝醉,笑着喊来众人看热闹,围观两个小醉鬼,

彼时学校离家尚远,每天清晨就要坐上爷爷的自行车出发。朝霞羞涩地从云层中透出几抹光线,月色颤巍巍地和黑夜最后的蓝调告别,是十分静谧的早晨。忽而,鸡圈传来几声鸡鸣,惊得月亮携云层出逃,天光乍泄。老太早早地就坐在树下拿着簸箕挑米虫,我跑到老太面前道别。老太枯瘦干柴的脸上镶嵌了一对始终笑着的眸子,她皱巴巴的手混着桃树的清香摸了摸我的脸,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轻柔地说,去吧,好好学习,在学校要听先生话。

待到傍晚下学,一群老人又坐在桃树下唠家常,远远就能看到老太的一头银发,昏黄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桃树叶打在银发上,斑斑点点。看见我们几个小孩下学,唠嗑的都停了下来,叫唤着自家的孩子。我会同几个姊妹亲热地贴上老太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发生的事情。偶尔老太被逗得乐呵了,就会抚着胸口,前后倾倒。

后来搬家,与老太也一南一北而居,爷爷兄弟几个便各折了一支桃树嫁接在了新家门前。虽然不能每日相见,但每逢周末我都会前去看望老太。她年纪愈发大了,患了癌症之后变得瘦骨嶙峋的,一双枯树皮似的手爬满了虬枝般的血管,脊背也越发弯了,但和人说话时总会昂起头来,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病痛的苦楚。她仍然喜欢坐在桃树下干着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桃树有些老了,结的果子越来越少,叶子也没有以前的茂密了。老太倚着桃树,轻飘飘的,逆风一吹,桃枝歪向她,让我竟有些怕桃枝压坏了她。

尽管尽力医治,老太还是离开了,她在一个桃柳随风吟唱的夜晚微笑着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小镇。送她到墓地的那天,桃枝拂过我身,似是轻轻安抚,我便折了一根带着桃花的树枝携着。待骨灰下墓,我将这支桃花插在墓旁,桃花依偎着墓碑,仿佛诉说着相思。

昔我往矣,桃枝蔓蔓,今我来思,桃影疏疏。扑面的漫野春风,吹干了我脸上的泪痕,吹不灭我心中的依依惜别情。

喂喂喂 ,我们还活着! 脚踏车上的时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