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版:文笔塔 记忆
2024年11月03日

岁月留痕

纤夫的遐想

徐双全

每当我披着晚霞,漫步在孟津河边的景观步道上,目睹绿树成荫的驳岸和快速穿过的船只,总会勾起心酸的青春往事。

孟津河是京杭大运河的支流,是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古运河。真如美国作家安·兹温格在《奔腾的河流》中所写,“当一条河流伴随着你成长时,或许它的水声会陪伴你一生。” 河流是最容易令人勾连起时光的意象,我作为曾经的纤夫,更是情思悠悠,感慨万千。

五十多年前的一年除夕,为趁过年空档,生产队派船去六十里外的常州新闸化肥厂装氨水。我和另外两个年纪稍大的搭档。好不容易排队至中午,装上了满满的一船氨水,心里乐滋滋的,想赶回家吃年夜饭。

天空却飘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因为拉纤要比摇橹快得多,所以我们两人在岸上拉纤,一人在船上掌舵。在没桥洞和没交叉船只的情况下,我们全力以赴,身体几乎伏向地面,脚蹬蜿蜒不平、“水乳交融”的纤道,气喘吁吁地负重前行。

要说这纤道,也就是拉纤的人多了,使弯弯曲曲的河岸上,踏出了一条坚实的路基,但纤夫的箭步又导致路基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粗粗长长的纤绳,总是绷得好直好直,一头牵引着迎风搏浪的船身,另一头,深深地勒进了我们的肩胸。为不让绳子积雪,还不时抖动一下纤绳。幸亏是大年三十,又是风雪交加,来回运输的船只少了许多,减少了河道拥堵、纤绳交叉的麻烦。柔柔的雪花沾满了头发,口鼻喷出的粗气与冰冷的寒气交集,很快就凝结成白霜,染白了胡子和眉毛。脚尖拼命地戳穿了一双舍不得穿的老棉鞋,在冰雪交融的纤道上用力摩擦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像嚼锅巴的清脆响声。棉袄里面汗流浃背,外面仍草绳束腰,纤板紧贴前胸。我俩一前一后,哼着号子,约着步子,紧拉纤绳,艰难地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进。船儿也像理解我们急切要回家过年的心思,迎风破浪向前进发。当遇到桥洞,必须站上桥背,将纤板向下,靠惯性用力甩过桥背,再继续拉纤。如遇到桥面较宽的石拱桥,那只能将纤板丢到船上,船过桥后,再将纤绳和纤板丢给我们,快速前行。遇到来船,必须小心翼翼与对方纤夫交叉好纤绳,里、外档决不能搞错,如有搞错,浪费时间不说,有可能两船摩擦相撞,造成赔偿争议,就麻烦了。

夜幕降临,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高低错落的村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沿岸村庄里星星点点的昏暗灯光,闻着时不时飘来的炊烟和饭菜香味,饥肠辘辘的我们好生羡慕。我心想,要是在夏季,沿途还能见到河滩边的黄瓜、香瓜,随手摘一个就可以充饥,而现在,只有一片茫茫雪地。饿了渴了,只能抓把白雪,塞进嘴里。

我不禁遐思:这弯弯曲曲的河岸纤道,走过了多少代、多少人的艰难脚步。他们不屈不挠,一遍又一遍地丈量着似乎永无尽头的河岸土路,一年又一年地剥蚀着他们生命的同时,也将那么多湿漉漉的悲凉故事填进了他们的心里。那些由他们自己的双脚踩出来的故事,也和他们散落在运河边的足迹一般,脚一抬起,就什么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有千古不变的涛声和风雨声。我坚信,总有一天,这承载着无数人苦难史的纤绳,都将成为一去不返的故事。

如今,大运河依然宽阔通畅,我年轻时船运无数次的孟津河仍然淙淙流淌,但两岸再也不是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纤道了,大多砌了石驳岸,杨柳依依,花开四季。踏遍江南水乡,已不见靠纤拉的船,更没有了纤绳、纤夫和纤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艘艘豪华、快速的现代化机动船,连运输的大型轮拖也很少见到了。那种“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的浪漫惬意,恐怕也只有出现在舞台上了。

西行情缘续到今 人类从常州上黄走来